一条咸鱼不更文

OOC,杂食
这是一个林秦一生堆的小号

【林秦】在路的尽头遇见你(全文)

HE 两万多字的自我放飞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预警:暗黑向/异能+灵异AU/有血腥和惊悚镜头描写/大量私设/OOC/略烧脑

简介:生活就像巧克力,对于秦明来说,他永远不知道他下一个拥有的能力会是什么

把整理过的全文放上来了,哭唧唧求评论



  “……时间线都对的上,小黑你准备准备手续,让他签了字就可以……”

 

  “他在撒谎。”秦明突然打断了林涛的喋喋不休,惹来三双眼睛惊异地对视。

 

  小黑不安地望了望林涛,反倒是李大宝心直口快地替他把心里的疑问倒了出来:“可是不在场证据确凿,他并没有作案的时间,也没有作案动机。”

 

  林涛眯着眼睛,深深打量了两下秦明,见后者丝毫没有要回答大宝问题的意思,反而慢条斯理地整理笔记。林涛偷偷把脸上严肃的表情都笑碎了,笑得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得意。他带着点邀功请赏意味地朝秦明眨眼,又向李大宝解释:“你们秦科长只是说这人说谎了而已。不一定是他做的案不代表和他没关系。小黑,先不急着让他走人。倒杯水,问好了需求,他不叫人的话谁也别进那间屋子里去。”

 

  林涛见秦明已经抬脚朝着法医科走了,顾不上身边陷入呆滞和思考的两人,三步并作两步勾上秦明的肩膀,没正行地贴上去问他:“喂,老秦,你是怎么听出来他在撒谎的?”

 

  林涛的话还没说完,秦明就已经把林涛的手打掉了。他冷淡地回复:“他说他最后一次看见死者是在酒吧聚会上。”

 

  “是的,我们有酒吧录像。”林涛说完,皱起眉头来,“怎么,你怀疑这里有问题?”

 

  “酒吧那里是没有问题。”秦明停了下来,转过身面对林涛,把两只手都举起来,然后就在林涛的眼前把这十根匀称的手指绞在了一起,“但是他说道他们聚会结束就各回各家的时候,把两条腿都缠在了椅子腿上,手也握在了一起,这种限制自己肢体动作的行为是很明显的紧张的表现。”

 

  他说完这句话才发现林涛走神了,他皱着眉头问叫了他一声,林涛才猛然反应过来,把目光从秦明的手指上收回来,讪笑着揉揉鼻子,解释:“昨天熬夜看球没睡好,嘿嘿……”

 

  秦明没说话,只是冷冷看了一眼林涛,扭头朝着法医科迈步而去了,只是转身的那一刻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林涛在对他说谎——林涛当然也会对他说谎,至于他为什么要说谎,秦明不想,也无法一探究竟。

 

  秦明已经不记得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的时候是什么时候了,但他所能忆起的第一次,是自己被领到警局的那一天。他惘然而紧张地面对着眼前盘着头发的女法医,对方胸口的胸牌上明晃晃地标着“孟如月”三个字。她的笑容温柔又大方:“秦明,别怕。待会儿会有叔叔阿姨来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就好,可以吗?”

 

  年幼的秦明如同惊弓之鸟,他用力缩了缩身子,无比确定自己从这句话里明确收到了愤怒,悲伤,敷衍,憎恨还有一丝丝恐惧。他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对方如此从心底地反感他,只是一昧地害怕。

 

  于是他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站在父亲葬礼的现场,将在场之人悲戚面孔下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看得一清二楚。年幼的孩子尚不知离别的滋味,直至葬礼结束,他有些僵硬地扭过头,望着男人低声安抚着自己的母亲。

 

  那是不甘,心虚,还有意思掺杂着激动的窃喜。

 

  那些虚伪的笑容背后的真相过早地摊开在这个刚刚经历了巨变的孩子眼前。他从一开始的惊恐,到后来的不解,到最后冷眼漠然。如果说,这样的能力不是天赋而是诅咒,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无疑像是上天和秦明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他失去了这种能力。

 

  是的。年幼的秦明猝不及防地被迫目睹了这个世界赤裸不堪的一面后,上天又夺走了他辨别的能力。如果他之前至少还可以偶尔地放下心对那些真正想帮助他的放下戒备,此时此刻,他所能做的只有怀疑一切。也许这句夸赞背后不过是不屑和嘲讽,也许那句示好其实另有所图,也说不定那个笑容背后其实满是不怀好意的谋害。秦明把自己紧紧地缩起来,不给自己一息喘息之地。

 

  “怪人!”孤儿院和他临床的男孩子看他一动不动,终于不耐烦了,没轻没重地把秦明直径推下了床。

 

  秦明猝不及防,他来不及调整重心,下意识地想要抓住写什么。手臂上传来一阵说不清楚的感觉,只让他觉得让他冷得打哆嗦。他父亲坠地那晚的场景在一瞬间涌入他的脑海,恐惧姗姗来迟——

 

  咚!秦明重重地摔在地上,后脑着地。手臂上尖锐的刺痛姗姗来迟,眼前的世界似乎是全白的,又似乎是全黑的,他分辨不清。秦明用力睁开眼睛,看见了老旧的床头柜上刺出来的生锈铁钉和上边深色的液体。他用力睁眼,正好望见自己手臂上从手肘而起,斜着向下一路豁开一道几厘米深的豁口,一直延续到手腕。他吓得说不出话,下一秒又痛得几乎要哭出来。

 

  泪意涌上来,秦明愣愣地眨了眨满眼的婆娑,那手臂上干干净净,伤口连同痛感一起仿佛蒸发在了空气里。如果不是他白嫩的手臂上刺眼的殷红,刚刚的一切就仿佛不过是一场幻觉。

 

  于是他跌入另一个地狱去。

 

  秦明还曾在孤儿院的地下室里的图书馆里遇见一个比他还小的女孩。那几日图书馆管理员请假回家了,期间图书馆一直锁着。图书馆重新开放的那一天,秦明便看见几乎从来都是空无一人的图书馆里蜷缩着的那个瘦弱的女孩,四五岁的样子,垂着头,辫子毫无生机地垂下去,坐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将一张脸深深地埋在膝盖和肩膀之间。秦明抱着不知谁家不要的捐到孤儿院的书晃晃悠悠地找了墙边坐下,没有理他,径自读书,翻书页的时候他不经意间抬起头,看见那小女孩抬起了头,整张脸连同嘴唇如同白纸一般刷白,本应是眼睛的部位模糊得黑成一片,空无一物。

 

  秦明僵了半个身子,一动不动,随后又逐渐放松下来。他对那个孩子露出一个有些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然后重新把自己沉浸于那本书里了。

 

  后来,秦明逐渐长大,也终于摸出一些规律来。有的能力只出现一次,有的则会重复出现,但他在同一时间只能拥有一种能力。能力之间的转换也不是毫无规律,似乎都会是被某些事件触发后发生改变的。比如他父亲的死亡,比如被推下床摔断了颈骨,比如那几日图书馆上了锁其实是因为那里边死了一个孩子。

 

  秦明聪明,小孩子接受能力又强。于是秦明学会了在雷声震耳的雨夜蜷成一团在被子里捂着手心跃动着的火苗汲取热度取暖,用自己的鲜血救活濒死的麻雀,在实验室里剖开自己的手臂看着血管鲜活着跳动。生活就像巧克力,像是百分百纯到又苦又涩的巧克力,对于秦明来说,他永远不知道他下一个拥有的能力会是什么。他磕磕绊绊地朝前机械般地走着,看不清未来,也看不见漫漫前路究竟何时到达终点。他躲进陌生人的梦境,那里阳光灿烂得晃眼,稚嫩和成熟在脸上兼并的男孩抱着一个比他还大的毛绒熊,站得摇摇晃晃,睁大眼睛咧嘴看着秦明:“咦?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坐这趟车呢。”

 

  秦明抿嘴不说话,在空无一人额列车上找了个座位坐下。少年高高兴兴地把大熊放好,然后坐在秦明身边勾住他的肩:“你终于来啦!”

 

  秦明一步步走来。他利用自己的能力抽丝剥茧,随后在高难度尸检结束后用桌子上按理说早该皱了的脆甜苹果充饥,偶尔的催眠一下强行爬上他床的林涛然后一脚把人踹下去,或者坐在法医办公室里听着楼下吵吵嚷嚷的喧嚣和某个人异常刺耳的心跳。

 

  噗通,噗通。

 

  秦明把自己从回忆中湿淋淋地拉出来,垂眼端详着眼前的尸体。凶器是一柄紧紧握在死者手里的法国刀。尸检结果和现场的所有线索都指向死者是对着镜子一点点横向剖开自己的腹腔,然后扯出体内的内脏,最终死于失血过多。事实清楚,证据明确,似乎可以就这么结案为自杀。可是这样的结果未免太耸人听闻了些,且不说那面不知被谁打裂的镜子——致死伤伤口切面平齐,没有出现瓣膜,这意味着伤口并不是反复割伤,而是被稳而缓地划过腹腔,但是死者脸上永远凝固着的丑陋的惊恐和扭曲,以及手机打出去的110却昭示着他并不平静的事实。

 

  秦明突然疑惑起来,一个念头猛然闪过他的脑海。他忽然想起自己大学的时候,泡在实验室,对着人体心脏筋膜的构造百思不得其意,只得对着镜子一点点用冰凉的手术刀豁开皮肉,垂眼望着,手稳稳将闪着金属冷光的尖刀贴上那颗跳得他发疼的心脏。

 

  噗通,噗通。

 

  秦明忽然觉得解剖室的温度仿佛都低了几度,让他有些发冷。一幅画面逐渐浮现脑海——一个和他一样的“人”,因为某种原因,或者只是因为无聊,而用刀划开了自己的腹腔,想要观察一番。这很疼,不过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程度的疼痛,所以不以为意,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恢复的能力在那夜已经消失,他发现自己开始出现头晕等失血过多的现象,还意外发现自己面前的镜子不知什么时候砰然裂开,意识到了这一点,惊恐之下想要报警求生,却终究没活到电话接通的那一刹那。

 

  这就解释了深夜的那个没有回应的报警电话。随后职夜的民警被派出去查看情况,发现没人回应后叫物业开了门,这才惊动了已经躺下的秦明以及刑警队其他人。

 

  “吱呀——”

 

  秦明猛然扭头。

 

  本来准备着偷偷溜进来的林涛满脸的尴尬,定在原地,心里骂了这扇好死不死非要这个时候响动的门的祖宗十八代——啊,门好像没有祖宗。

 

  他一脸乖巧的样子,看着秦明大约因为是太累,先是有些茫然地对着空气缓缓眨眨眼睛,眼神一点点聚焦在自己身上,随跑过来帮秦明看了看正在录像的录像机,用手在空中比划——我来帮你录像。

 

  秦明冷着脸,理也没理还在录像的机器,手里还攥着解剖刀反手插着腰:“你这个刑警队长很闲的话,你可以去帮隔壁三组看录像。”

 

  “老秦你总得让个人帮你录像吧,李大宝抢了我的活我也只能抢她的了。”林涛委委屈屈的一缩,脸上又露出点得意,盯了盯黑色的录像机,“再说了,就是一个失踪少女嘛,我还是相信三组的弟兄哒!”

 

  秦明微微歪头。他又盯了盯林涛,不知道他这句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垂了垂眼睛,放低手中的解剖刀,轻触伤口,眼神略过对方肩甲处的一处明显的抓伤——他在最开始的报告中就提到过这块抓伤和案件没有直接关系,应该是之前造成的。于是他放下解剖刀,一根根去地松一次性乳胶手套的手指:“别录了,我知道该写些什么了。”

 

  林涛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就听秦明继续说道:“还有,以后吃了韭菜不准进解剖室。”

 

  林涛蔫头耷脑地哦了声,实际上嘴角往上憋都憋不住的笑意暴露他的真实心情。他看了看秦明去换衣服的背影,晃着脑袋驾轻路熟地把尸体往冰柜那边推去。

 

  帘子后边。

 

  秦明把一次性手套连通着帽子和手术服都扔进黄色的垃圾桶里,阵阵寒意丝丝缕缕朝着她逼近。他抬头对上洗手池前的镜子,里边微微垂着头的长发少女一点点地贴近他的背后,眼眶下是蔓延开来的青黑色的线条,她抿着黑紫色的嘴唇,一点点抬起头,由着垂在额前过长的刘海一点点散落开来,露出额前可怖的射线形伤口和森森白骨上沾染着的黑色的血。

 

  秦明把目光聚焦在那双沾满黑色腐液的手指上,然后冲她有点冷地笑了一下——那本来该是一双纤细好看的手。秦明冲着镜子里的浅蓝色帘子指了指,尽量放轻声音说道:“你别吓到他。”

 

  镜子里的姑娘眼睛被碎发遮住。秦明的目光扫过他裸露出来的皮肤上露出的腐烂的痕迹和额头上的伤口,案件的始末一点点铺展开来,清晰地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老秦?”帘子突然被掀开。秦明一怔,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镜子里干干净净,只有林涛不知什么时候探进来的脑袋正看着他。林涛大半个身子掩在帘子后,目光飞速扫过秦明的腰线,然后抬起头去和那双镜子里的眼睛对视:“有什么新发现吗?”

 

  “有,我需要证实一下。”秦明说着转过身。他抬脚朝着林涛走去:“死者去酒吧派对是23号吧?”

 

  “没错的。23号他去的酒吧派对,24正常上班,随后就被发现死在家中。”林涛说到这里的时候皱了下眉头,“不过不少人倒是提到了他在遇害的那一日显得很疲惫的样子,精神状态倒是很好,不过前一天刚刚狂欢过——哎,不对呀,老秦,你之前不是说他们很可能派对之后还干了些什么吗?会不会和他的死因有关。”

 

  秦明因为这句勉强赏了林涛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正好撞上了刑警三队赵队长低头匆匆跑过,两个人右肩直径撞在了一起。文件撒了几页,林涛被吓了一跳,差点去抓着秦明问他怎么样了,又急急揽过秦明的肩臂,替他冲三队的队长道歉。

 

  秦明没出声。他只是默默弯腰帮人去捡掉落在地上的文件。他刚伸手要把那几张纸递出去,又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猛地缩回手去盯照片上长得不算漂亮但是干净天真,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从资料上来看,她不是名牌大学毕业,但是热情又自信,刚刚进入一家龙番知名企业实习,有个和她亲密无间的双胞胎姐姐,宠着她的父母和恩爱的男朋友。这样的女孩,本应该是能有个大好的未来的。

 

  他一字一顿地去读纸张上的名字:“孙诺诺?”

 

  秦明抬起头,目光若有所思地略过两人背后反光的玻璃,然后落在两位队长的脸上:“她是什么时候在哪失踪的?”

 

  两位刑警队队队长交换了一个有些不解的眼神,赵队长冲秦明解释道:“哦,她最后一次出现是在23号下午8点半左右,她新到公司实习,所以加班到那个点,公司里的监控和出勤记录都显示的是这个时间。孙诺诺的姐姐两天前发现联系不上妹妹的时候才向我们报的案。”

 

  秦明望着资料点点头,交还给对方,面无表情地转想林涛,淡淡抬头说:“我记得死者也是差不多那个时间离开酒吧的吧——这两个地方离得很近。”

 

  林涛被噎了一下,脸上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表情去看赵队长。

 

  秦明望了望眼前两个大眼瞪小眼的人,状似无意地扫过身边的玻璃。他对着擦得干净锃亮的二氧化硅突然一愣,心里的危机感疯狂地蔓延开来。他猛地扑上前一把拽过林涛腰间的钥匙,顾不得林涛的声音,扭身朝着楼梯用他最快的速度飞奔——朝着关押着死者朋友的房间跑去。

 

  他打开门的那一刻,对方的两只手正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本来就有些外凸的眼睛因为气压和过度的惊恐而几乎瞪出眼眶。他死死盯着房间里的那一大窗单面镜,听见门口的声音才勉强拼尽全力绝望地朝秦明头去一瞥。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站在镜子前,用两只手扼住喉咙,微笑着望着镜子外的自己。

 

  秦明猛地扑过去用力拽住那个人的手腕,试图掰开他的两只手,却奈何他根本不够气力。他用力发出一声低吼,猛地摆过头去望向镜子,目光没有温度。从他的那双眼睛望过去,镜子里的女孩正操纵者那人的手将他牢牢桎梏在椅子上,似乎是注意到了秦明的视线,才缓缓歪着脑袋扭过头,从凝满黑色血污的头发下露出一双惨白的灰败眼珠,苍白的下巴线条让秦明忽地意识到她不久前还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你得让他活下来。”秦明咬牙切齿,不敢想象如果这人就这么死在这里那么林涛将会面对写什么。他又不敢太大声,急切地劝说,“你想想,他会身败名裂,失去一切,和监狱看守所里的那些人渣一起度过余生,而那里的人最瞧不起的就是强奸犯,你想想他的余生会是什么样的。”

 

  说到这里,秦明忽然又笑了一下。他想到什么似的竟然松开手,站了起来,看着女孩的脸,声音轻轻的:“去死永远比活下去更容易。让他这么死了你甘心吗?”

 

  “秦明…秦明!”

 

  一直被忽略的声音忽然清晰起来,秦明扭头的同时门也被猛地撞开。林涛几乎是跌进来,然后目瞪口呆地望着屋里的一片狼藉。屋子里的味道昭示着椅子上几乎缩成一小个的男人已经失禁了,他浑身抖如筛糠,脸色可怕,脖子上乌青一片,嘴角还挂着白沫,却偏偏用力展开双臂,像是尽力想让自己的两只双手远离自己,目光里刻骨惊恐和绝望几乎实质化,白惨惨地漂在空气里。

 

  秦明站在他身边,插着兜,气定神闲地望着林涛,抬脚就要冲他走去。椅子上的人这时候却仿佛回了神一样,忽然猛地扑上去抱住秦明的腿,死死地抓着像是抓住救命的稻草,不惜把整张鼻涕口水到处都是的脸往秦明鞋上蹭,拼尽全力地哭喊,声音又尖又抖,像是要把整条魂都喊出来似的:“警官!警官!我招了!我都招了!你别走!别走!”

 

  秦明看着被蹭上鼻涕眼泪和呕吐物的裤脚,脸色黑到几乎能滴出水来。林涛纵使看得目瞪口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此刻也下意识地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他硬生生从秦明的小腿上抠下来,摔在椅子里,冲他怒吼:“干嘛呢你!”

 

  他再猛地一拍桌子,把对方吓得几乎从那张椅子上弹起来:“说!你都干了些什么!”

 

  于是秦明微微抬起头,望着镜子里把手掌轻轻贴在镜面上的女孩。她脸上的青黑色纹路已然消失,而那双浑浊不堪的黄白色眼珠也变得清晰起来。她苍白着一张脸,望着秦明,看上去不过是比照片里笑得阳光的女孩少了一分活泼青春而已。她定定地望着镜子外边的人和事,像是在回忆她曾经在那边的世界是如何灿烂得活过,又像是在想象如果她还能,如果她还能站在那里,她此刻应该在做些什么。

 

  不过现在,她只能一点点后退,消失在了黑暗的角落。

 

  那人浑身哆嗦地一句不落地招了——那并不是一个太过复杂的故事。独自走在街上的姑娘遇上了两个喝得半醉的男人。两个人看着她清纯的样貌心生歹念,想把人拖进巷子里实施轮奸。孙诺诺拼命反抗,在其中一个人肩臂上鱼死网破般留下了一道鲜血淋漓的抓痕,力度之大,连她自己的指甲劈了都察觉不到。男人见孙诺诺竟然还敢反抗,大怒之下抓起一旁的一块被人丢弃在那里的厚重金属框镜子就朝着女孩的额头用力砸去……

 

  秦明没有参与后续的工作,李大宝倒是跟着三组去了。他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对着空空如也的镜子发呆,等着一具年轻女孩的尸体被运过来。窗外忽然传来的雷声让他缩了缩,那个黑到看不见一丝希望的夜晚猛然闯入他的脑海。他对着那A4纸大的镜子用力笑了笑,然后看见了镜子那边人僵硬的笑容。孙诺诺可以安心闭眼了,可是自己呢?他就像是被这个世界遗忘了的意外,只能浑浑噩噩的,凭着一股湿冷得恨意撑着自己朝前走着。

 

  门突然被人一点也不客气的打开,秦明连忙坐端正。待到他看清来的人是林涛的时候忍不住直磨牙——他被这人从来不敲门的毛病磨得没脾气。他狠狠盯着林涛,后者仿佛看不见秦明杀人的目光般地坐在秦明面前,往他眼前推了一个苹果。

 

  “又不吃午饭。”林涛的语气笃定又无奈,在秦明的耳中听来十分欠扁。他大咧咧地往椅背上一靠,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嘲讽地哼了一声,对着秦明说:“你知道那个人渣跟我们说什么吗,他说他不是故意想要强迫人家姑娘和他发生关系的,他说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就脑子一冲动’……”

 

  说着,林涛摊摊手,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伸手在桌子上敲了敲,让秦明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他那里,微微朝着冰柜的方向一扬下巴,皱着眉地问道:“误打误撞倒是把三组的案子破了……所以那位怎么办?会不会是仇杀?”

 

  秦明微微垂眼,抽出一份材料:“孙诺诺遇害属于激情犯罪,而死者在案发24小时内便遇害了,两起案件中间间隔太短,没有人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策划这样一起谋杀。”

 

  他顿了顿,抬起头看着林涛的眼睛,声音淡然而平稳:“我更倾向于畏罪自杀。”

 

  然而话一出口,秦明便后悔了。人是孙诺诺杀的。警队就算这么一直调查下去也调查不出什么,这件案子迟早要尘埃落定成一起畏罪自杀案,可又的的确确是疑点重重。这句话绝不应该在这个时间,由他,说出来,更别提他上午刚刚做出抢林涛钥匙那样出格的举动。他不知自己为什么今天竟然连着冲动了两回,只好茫然地望向窗外拉长的雨滴无可奈何地向大地坠去。

 

  林涛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后他像是满不在乎又像是没听见秦明在说什么般点点头,移了移椅子,试图让秦明不再去看窗口的雨,问他有没有想吃的东西,自己现在叫外卖。秦明不由得有些烦躁,他压着笔记本的手抬起又放下,那上边有一条刚刚写下的笔记——

 

  我们被他人和自己欲望拉入地狱,只能徘徊在永无尽头的路上,不见归途。

 

  高中的时候,秦明难得地翘了一节晚自习,冒着瓢泼大雨跑回了那个已经在自己记忆中模糊的地方。他不记得他为什么会跑回去,只记得当他在那个夜夜出现在他梦魇中的拐角,他真真切切看见了跪在地上悲恸大哭的自己和他的父亲。秦明想去安抚曾经的自己,可那双手却丝毫不出意料地穿过了曾经自己的身体。

 

  秦明跌跌撞撞的回到那间落满灰尘的房间,水珠顺着黑色的雨伞一滴滴落在地上,滴出深色的痕迹。他看着年幼的自己在那条长长的走廊里玩耍欢笑,停在走廊上仰起头望着自己,那双明亮的眼睛清澈见底。

 

  秦明的脚步只是一顿,他接着向前走去。记忆里那些被薄纱覆盖的一切都逐渐变得清晰,他站立在那间房间里,一切都没变,一切又都变了。秦明忽然看见年幼的自己大声告诉父亲,他也想当一个法医,他还看见他们围在桌子前给自己唱生日歌,给吹灭了蜡烛的自己鼓掌,看着父亲难得高兴,多喝了几杯酒,看着玩累的自己被母亲抱回房间。压迫感让那时的秦明喘不过气,他绝望地站在原地,被铺天盖地而来的巨大潮水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直到他看见墙角竟然伸出一双手来,朝着他的父亲招手。

 

  秦明骤然睁大眼睛。他像是全身又都可以活动了。他牟足劲朝着那双手追去,然后看清了那张脸。

 

  他哭,他笑,他怒吼,他试图阻止那一切,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看见的一切只不过是曾经事情的幻影。他几乎就要冲进警局,可是脚步却在一片漆黑中停了下来——谁会相信他呢?谁会呢?

 

  等秦明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被林涛死死地揽在怀里,低声焦急地喊他的名字。他剧烈挣扎起来,试图推开那个人,可是林涛越抱越紧,他恼怒地憋红了一张脸,咬牙切齿地喊他:“林涛!”

 

  林涛这才反应过来般放开秦明,问他:“你没事吧,没事吧?”

 

  秦明想开口说些什么,可耳边自己的心跳声变得清晰。他不知道那究竟是自己能力再一次的跳跃转换,还是自己现在的确心跳得厉害。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垂下眼睑,避开扭头不想去看林涛焦急探寻的目光,却正好把林涛依旧抓着他肩膀的手映入眼底。

 

  “放开。”秦明抿嘴。

 

  “不放。”林涛巍然不动。

 

  秦明有些惊异地去望林涛,没明白这个人怎么突然耍起无赖来。林涛像是被秦明的眼神烫到,微微绷起肩膀,旋即又顶着那眼神逼迫自己放松下来,哼哼唧唧,没正行的样子:“秦明,我喜欢你呀,怎么舍得放开你。”

 

  秦明的脸色一下变得十分……微妙。林涛喜欢他,秦明当然知道——他一开始还数着林涛告白的次数,到后来也林涛似乎是被拒绝得习惯了,开始见缝插针死皮赖脸。秦明叹了口气,耐着心想把林涛的爪子从自己的肩膀上扒下去,无果,只能十分无奈地说着:“林涛,你不懂……”

 

  “我是不懂!”林涛像是被戳了痛脚的猫,声音霎时拔高,他烦躁地猛站起来,用力抓头皮,“秦明,你敢说你对我没抱有同样的感情?”

 

  秦明愣住,他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他微微避开林涛的目光,他想起林涛第一次表白的时候亮晶晶的眼睛,想起每天桌子上的苹果,想起他自然而然地接过自己手中的工具箱,想起摆在自己书架显眼处的拳套,想起林涛每天逼着他一日三餐,还有他对着自己的展开的笑容总是比别人多一份温度——不多,只是恰好多出那么一点。

 

  有次情人节,林涛桌子上那簇从某个追求者那里收到的,本来绽放的娇艳火热的红玫瑰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就枯萎败落得不成样子,林涛抱着花大惊小怪地黏在法医办公室的桌子前,搞得秦明颇为头疼地瞪他:“扔了。”

 

  林涛生拉硬拽地逼秦明去酒吧看世界杯,美名其曰感受生活,结果酒吧的电视雪花满天飞,他只能耷拉着脑袋蹭去秦明家看电视,“逃过一劫”的秦明好心情得不行,破天荒地允许了林涛在他家看球刷夜,只是不允许开声音。

 

  林涛还不是队长的时候参与抓捕任务,被垂死挣扎的疯狂嫌犯用铁锹重重地拍在了胸口,表面上看上去没事,但其实里边断裂的肋骨深深扎入了肺里。送进医院,手术勉勉强强的算是成功了,人还处于有生命危险的边缘。秦明隔着ICU厚厚的玻璃,将手轻轻贴在玻璃上——林涛在手术后没多久便被宣布脱离生命危险,倒是秦明惨白着脸直挺挺地晕在了ICU的门口。

 

  孙诺诺轻轻将手放在镜面上的样子忽然闯入了秦明的脑海,竟是和重症监护室外自己的身影重合了。恐慌忽然抓住了秦明的心,让他哽咽到说不出话。爱上林涛,那就像是生长在阴暗潮湿的植物,穷极一生也要追逐阳光。那是本能。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在市局的门口。彼时的年轻的林涛比现在还要肆意而张狂,他看见秦明的那一瞬间微微一愣,随后坦坦荡荡地笑开,一路颠颠小跑到秦明面前,没等秦明反应便开始了自我介绍,末了加上一句:“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呀?”,搭讪的方式老套到秦明不忍吐槽。

 

  怎么可能不爱呢,怎么可能不爱呢?秦明下意识地,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林涛先是一愣。他显然没有预料到秦明竟然会答应他。他脸色变了又变,嘴唇微微颤了颤,像是猛地被点亮却又燃烧的摇摆不定的蜡烛。他猛地向前了一步,却又怕下到秦明。他肩膀微微颤抖着,试探着向前,又停下,最终像是一闭眼心一横一样吻了过去。

 

  吻了半晌,林涛又突然离开,像是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晕了,不敢置信得生怕这不过是一场梦。他声音急切:“我不是在做梦吧,不是吧。”

 

  他没给秦明回答的机会,再次吻了上去。

 

  “老秦老秦尸体我们带——卧槽!”

 

  门被李大宝摔得震天响。林涛颇有些无辜地被气急败坏的秦明推开,只是那双眼睛里似是喜极而泣的细碎光芒昭示着他并不如表面上那般轻浮。于是又那么一瞬间,秦明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正常人——过着普通的生活,领着普通的薪水,有血有肉的,普通的,真正的——人。

 

  “我得去做尸检了。”这样的念头让秦明不得不强作镇定,他不敢去看林涛的眼睛直径快步离开,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秦明尽力维持着那层平静推门进入解剖室,假装没看见李大宝一脸复杂和好奇的表情。他把目光转而投向解剖台上,一个他熟悉又陌生的女孩子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解剖台上,曾经的一头秀发此刻打着结,已经被小心地剃去不少。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李大宝,抬腿去换衣服。

 

  就在今天上午,他在这面镜子前第一次遇见了孙诺诺,然后目睹参与了她人生中最后的惊鸿一瞥。巨大的惶恐和自我厌恶吞噬了他。他不能——他不能——秦明再次脱下那身西服外套,取出一套崭新的手术服。他从手术服的口袋里拿出帽子和手套,掀开帘子,朝着自己的战场踏去。

  “不是我们互相喜欢就可以在一起的呀,林涛。”秦明悲观地想着,口罩下露出一个哭一样的笑容,“我不能因为自己的贪念把你拉进本属于我的地狱。”

 

  秦明带着戴着口罩,垂着眼睑,没让李大宝发现异常。他裹着乳胶手套的手指轻轻滑过女孩赤裸的身体,若有所思。他早先以为之前的死者是和他一样的异能者,但是在看见孙诺诺,他意识到自己判断错误后才开始意识到——自己的能力竟然是一直在护主的。就好比他摔断了颈骨后,身体会自动抛弃相比之下没那么重要的能力,选择自我修复,而在他可能遭遇怨灵攻击之迹又给他一双通透的眼睛。比起冷冰冰的能力,它更像是个有意识的家伙,选择着自认为最紧急重要的东西献给秦明,而且基本都是半个月甚至更长才会变化一次。这样的念头让秦明心里勉强生出一分放松和欣慰,周身的气压随即也没那么冷了。如果……有没有这种可能,也许如果他足够收放自如,便能控制自己的能力呢?

 

  此刻正赶上李大宝小心地用手术刀刮掉最后一缕发丝,一抬眼正看见了那个稍稍柔和下一些的秦明,立即学着秦明的动作一叉腰:“崽啊,阿爸对你很失望。”

 

  秦明僵了一秒,抬起头满眼懵逼地望向李大宝。他望向那双眼睛,隐隐绰绰地从李大宝的视角看见了自己和林涛接吻的模样——他看不清自己的脸,抑看不清林涛的脸,只能看见自己微微抬起搭在林涛左臂上也许原是想推拒的手,和林涛的背影。那个人跨过整张桌子,仿佛跨越了一整个世界,然后在路的终点拢住自己。

 

  李大宝从秦明的视线里脱离出来,拿起采集精斑的工具绕到女尸体的另一端,一边工作一边语重心长:“老实交代,你什么时候和涛涛勾搭成奸的?”

 

  饶是秦明,刚刚从那样的情景中缓过来也忍不住脸微微一烫。他撑着解剖台,身上有些莫名的脱力,旋即压下声音去:“我们没在一起。”

 

 “哈?”李大宝用尽全力做了一个夸张的动作和语气。于是秦明从她脑海里又看见一句——神TM没在一起。秦明麻烦你摸着你的良心说话,哦不,你有良心么?

 

  ……

 

  “出去。”秦明面无表情,垂下的眼睫却在微微颤抖,“你的脑电波影响到我的正常工作了。”

 

  李大宝整个人僵在原地,睁大了眼睛满眼的难以置信。她用手指指指自己的太阳穴,然后看见了秦明冷着脸点头。李大宝不知道秦明此刻如同被塞了棉花一般憋闷的内心,赌气咒骂似的发出几句愤愤的抱怨,硬是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嘟嘟囔囔鼓捣了将近半分钟才转身离去,把脚下的小靴子踩得震天响:“老娘去给痕检科送精斑提取物了。”

 

  话音才落,随着开门声音传来的就是林涛低低的惊呼声。秦明手一抖,下意识地站直扭头,望向直挺挺地趴在解剖室门口的林涛。李大宝高高地扬起下巴,阴阳怪气地说着:“哎呦,涛涛,干嘛呢?在解剖室门口遛弯呐?怎么不进来呀?”

 

  “我这……我这不是……”林涛缩着脖子讪笑,偷偷望向秦明。秦明不敢看那个人脸上的喜悦,只得盯着自己手上的手术刀紧紧地抿住嘴唇,心如乱麻。他勉强不让自己跌倒,抬起眼目光复杂地望向林涛,也许这个人会走进来像往常一样要给他录像,自己又该怎么和林涛解释。

 

  然而林涛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些上,他看起来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喜悦之中被冲昏了头脑,没有注意到秦明的异常。他逐渐把目光移到他那双裹着一次性手套的手上,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想起今天早晨这双手的主人把十根纤细的手指绞在一起的样子,于是再一次心猿意马起来:“嘿嘿嘿,我家老秦的手真好看,不知道警局做体检的时候他是不是也用这双手摸自己嘿嘿嘿嘿嘿嘿……”

 

  秦明走过来,手臂猛地发力。解剖室的门几乎拍上他的脸,把林涛吓得整个人一哆嗦朝后跳了一步。他听见里边的锁门声的时候还没察觉不对,只觉得是秦明有些害羞,刚要拍门喊人,便被里边的一声“林涛”惊得整颗心猛烈的一颤。那声音里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轻微的颤抖让林涛忽然觉得不对了,巨大的不安如同蔓条死死缠住他的思绪,勒得他无法呼吸得疼。他低下头,像是早知如此了那般苦笑了一下。

 

  秦明站在解剖室里,身后躺着陷入沉睡的姑娘。他隔着一扇门看不见林涛的眼睛,只能把手轻轻贴在那上边,仿佛在感知从门那边传来的温度。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说:“让我把尸检做完,我们谈谈。”

 

  秦明万万没想到,他也算是一语成谶,两个人各自怀着一颗发紧的心颠三倒四反复在心里打着谈话时的草稿,却没料到它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不了了之。

 

  尸检完成后已经是下班时间,林涛竟已不在警局了,听三队的人说是好像有了那个死者的其他线索。秦明早已经知道这个人死的完整始末,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只是垂了垂眼睫,默默带着写好的尸检报告下楼和三队开会,这起由失踪案演变成的奸杀案便尘埃落定了。秦明想了想并没有等着林涛,他对DNA报告结果并没有兴趣,踩着赵队安排继续搜寻凶器的声音走出市局大楼,望着天边那轮显得有些寂寥的落日,由着那橘红色的光芒落进瞳孔。

 

  天要黑了。

 

  秦明开门前在预想过无数个林涛,浑身的那股别扭和闷慌的感觉让他难受到了极点,像极了哽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的一口气。他可能会颓废,可能会急切,甚至可能笑得灿烂——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他首先看见的就是三队赵队长的那张脸。他没料到敲门的人竟然不是林涛,眼睛里的愕然来不及收敛,三张报告便缓缓展开在他的眼前——那是从孙诺诺尸体内提取的精斑报告。前两张是匹配度不符的报告,最后一张则是匹配成功的报告。

 

  赵队看着秦明脸上来不及收拾干净的难以置信,微微皱眉,原本还带着几分客气的脸不可查地冷了下去,说的话倒是开门见山:“秦科长,您这个月23号晚上11点到凌晨12点在哪?”

 

  随着秦明眼前的画面飞速闪过,他几乎是立即明白到自己的表情让赵队误会了。他冷着脸想开口说什么,可被林涛的事情搅得一团乱麻烧得发红发白的思绪此刻被这样突如其来的一盆冰冷的水迎面泼过,饶是秦明的脑子也一时间卡机。他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几乎是清晰地感觉到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躁动不安的怒吼乱窜,像是有颗长在他心尖的种子想要撕裂他的胸膛,伴随着喷溅的鲜血钻心剜骨而出。

 

  他不太记得清自己是如何被请到那张椅子上的。他曾在玻璃那边看着无数人坐在这里,而林涛就在桌子的另一头,像是一只步步紧逼的雄狮,追逐,撕咬,用爪子拍碎猎物的抵抗,用尖锐的牙齿咬断他们最后的希望。孙诺诺真的离开了么,她……会不会还在镜子的那一面冷冷看着自己?

 

  眼前的画面太多,压得秦明直皱眉。尸检是秦明做的没错,但是精斑提取却是李大宝做的,甚至在录像里,秦明听到李大宝说要去送检的时候扭头转身旋即追了过去,只是被林涛挡住了。他们有嫌疑人的口供,可是就在他坦白之前秦明曾直径闯进过他的房间,那人脖颈上纵然留下的是自己的手印,可他手腕处被秦明掰得青紫的地方让秦明百口莫辩——那人惊恐地抖如筛糠,说是那面镜子的问题——谁信?

 

  画面骤然消失,猝不及防到让秦明一阵隐隐的头晕,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压在上边。谭局脑海中的那些景象还在秦明脑海的深处闪烁,像是一张无形的网,缠住秦明的心把它向更深处拖去,让他一句苍白的辩驳都说不出来。什么东西在秦明脑海中嗡嗡作响,像是无形的达克摩斯利剑就悬在他的头顶,他却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被人盯住后背发凉,却不知危险究竟来自何处。这难道都是巧合吗?它们又怎么可能会是巧合呢?那实实在在白纸黑字的DNA鉴定报告又怎么能解释成巧合呢?

 

  “我在家。”秦明说得很缓,眼睛掩藏在睫毛投下的阴影里,他指尖发凉死死握住那杯正在急速升温的水,纸杯里隐隐飘出一丝氤氲的白气,看不清表情,“一个人,没有人能证明。”

 

  “秦明。”秦明听见了谭局无声的叹气,“你不说实话,我是没法帮你的——”

 

  话音未落,纸杯那一层薄薄的防水涂料终于在高温下分崩离析。脆弱的纸杯经不住秦明手掌的压迫,几乎是在那一瞬间瘫软下去,液体顺着那一道开口溃决而出。秦明倒吸一口气下意识地猛缩回手,往后躲——又忘了自己根本没地方可躲。秦明白了脸,下意识想要遮掩两只手手心被烫出的不自然的潮红。负责记录的小警察连忙起身去那抹布,谭永明则微微一愣,那杯冰水是他亲自给秦明倒的。

 

  敲门声急促地响起,听起来慌乱又没有章法。谭永明深深地望了眼垂着头的秦明,起身开门。林涛焦急又愤怒的声音只来得及传进来一个字就被沉重的关门声所阻隔。秦明没有抬头,不想抬头,也无法抬头。他努力思索着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脑子里一个个闪过自己曾经经手的案子,一段记忆却突然闯入脑海,让秦明喉咙发紧,如坠冰窟。

 

  他想起那个站在自己昔日以为是长辈是恩师的罗钥面前,笑得一双眼睛里只有凄然冷意的自己。他不记得那天到底是哪天了——或许是自己的生日,或许是母亲的忌日,他提起自己的父亲,然后他一直等着,等着,等到罗钥状似无意地也顺着他的话说起秦颂时,再说起一盘录像带的存在——那里边有着从他生日聚会开始之前开始工作,一直工作到录像机没电,整整十多个小时,完完整整。他还记得那日大雨倾盆,秦明伫立在监控探头下,冷眼望着罗钥离开,然后看着承载着自己全部幸福记忆的不起眼小楼在一片疾风骤雨之中熊熊燃烧起来,浑身连着一颗心都冷到止不住颤抖,想停却也停不下来。罗钥当然找不到被藏起来的录像带,可是去搜索“纵火现场”的刑警却很快找到了。火不是罗钥放的,他丝毫没有准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亲眼看着一起看似普通的纵火案变成一起年代久远的谋杀案。

 

  于是隔了那么多春秋冬夏,花开花落,枯黄的落叶跌落在地上化成的泥土都不知堆积了几层,真相终于大白,被颠倒的黑白终于得以归位。只是,再也没人能知道早已长眠的逝者究竟还能不能听到这个消息。

 

  眼前一幕,何其相似。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重现事实,而是有人指鹿为马,将真相搅乱成一池浑水,好上演一出栽赃陷害的好戏。

 

  秦明自知所有辩驳的路都被堵死,便干脆不去开口为自己辩护。他恍惚间似乎能感觉到什么东西在飞速地回流至心脏,就像是人在遭遇危险时身体本能地从肢体末梢撤回血液,保证心脏跳动,对即将可能到来的剧烈运动提前做好准备。四肢百骸传来说不清楚到底是空虚还是终于解放的奇妙感受。秦明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案情,冰凉的手指勾着冰凉的手铐。

 

  他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看见了抹眼泪的李大宝和眼底青黑一片的林涛。后者像是一夜之间变得沉默,一双眼睛看不见底。李大宝红着眼带着哭腔:“要是你当初让我出去的时候我立即出去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老秦你放心,我知道你是冤枉的。”

 

  秦明看见了谭局拧在一起的眉毛,还没为想办法为她挽回局面,倒是林涛先说话了。他看上去很平静,甚至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声音轻轻的,嗓音嘶哑:“我和大宝会查清真相的。”

 

  秦明苦笑了一下。这一句话说得漂亮,这才是林涛该有的样子吧。安慰了秦明,保了大宝,顾了谭局,尽了本分。他偏过头去,尽力绷直削瘦的脊背,错过林涛终于再无法掩饰溃堤而出的感情,朝着冰冷的看守所走去。他胸膛里的心脏仿佛承载着全身的重量和温度,将热量裹藏起来,用力跳动。

 

  噗通,噗通。

 

  两个人再见面其实也没隔多少天,但又仿佛隔了一整个世纪。冰冷到骨子里的看守所让秦明彻夜失眠,一动不动地僵僵缩成一团,任由黑暗吞没他的身影。直到林涛出现——他脸上的笑意和担忧掺杂在一起,不多,整个人比起那天来少了压抑,多了憔悴。李大宝倒是笑得开心,红着眼眶看着秦明。他们冲彼此微笑,插科打诨,心照不宣地避开不谈案子的细节——直到李大宝跳上自己的老头车说警局还有工作没有做完,然后秦明坐上了林涛的车子,他这才突然想起来那场一直拖到现在还没进行的谈话。

 

  但是林涛看起来也并没有提起这件事情的意思,他嘴角的笑容一点点剥落下去,发动车子:“这次是大宝先找到突破口的,我不好插手三队的案子,只能从我们手上的那个死者入手。李大宝提出再做一遍更详细的血检,结果在死者血液里发现了精神药物和摇头丸的少量残留,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血检并没有检验出来,我们怀疑死者生前被人下过药,所以整起事件并不是一个意外。我这之间一直在想为什么你的DNA会出现在案发现场,不过恰好赶上这时候我们局里所有人的体检报告都发下来了……”

 

  他顿了顿,扬头看了一眼秦明,接着说道:“我们就从医院和酒吧双管齐下,查有没有人有可能做手脚,结果查到了一个人——汪海润。或者说,她还有一个名字你可能更熟悉一点,池子。”

 

  “水良案你不可能不记得,‘尘封多年连环奸杀少女幼童的悬案被一个执着的愣头青法医科新人告破’,你可是一战成名。这个池子就是水良的妻子,她还来警局闹过,不过当时你没出面,是赵大宝处理的这件事情,所以你可能对她没什么印象。”

 

  秦明愕然,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如果说罗钥和秦颂的旧案为秦明名声的流传做了一把助推剂,他咬死不放的水良案则是让他和他手里的解剖刀熠熠生辉的最开始。没人知道,那看上去闪光的外表背后,是灯光昏暗到压抑,落着浮尘的图书馆。有个梳着两个辫子的小姑娘跌跌撞撞地摔倒跪在地上,仰头望着年幼的秦明,嘴唇灰败干裂,什么也看不清的眼眶里流出两行黑红的血——“哥哥,我好疼呀。”

 

  “她跑了。”林涛轻飘飘的三个字瞬间把他拉回现实。

 

  车厢里一瞬陷入了沉寂。秦明漠然望了一眼后视镜平稳地跟在林涛车后的一辆十分眼熟的SUV。纵使有了池子的出现,秦明自知自己身上还依旧是疑点重重,不过是多了个可以保释的机会,未结案之前一切都是未知,警局不可能放任他在外边乱跑。他抿着嘴把头偏向窗外飞速略过的风景,由着车子载着他,朝着路的终点驶去——

 

  巨大的撞击声突然在他们身后响起,让秦明浑身猛地一颤。他用力朝后看去,看见从岔路拦腰突然出现的轻卡直径撞上他们身后SUV。林涛一脚刹车踩到底,刺耳的摩擦声尖锐地刺入耳膜。安全带把腰腹胸口勒得生疼,连着一颗心都在收缩。世界仿佛猛烈地晃了晃,不堪折磨地裂开了一道痕迹。

 

  林涛迅速地解安全带,解锁手机,一边打电话一边迅速地跳下车去。刺鼻的汽油味堪堪来迟地顺着呼吸飘入秦明的大脑。他干呕了两下,头晕脑胀。他隐隐约约从倒后镜上看见轻卡上本来装着的没有固定的箱子猛地随着两辆车冲出路面重重倒在路边,深色的浓稠液体顺着黑不见底的裂口缓缓淌出,如同尖啸着充满恶意的邪灵,让秦明体内的什么东西不安地膨胀低吼,像是在犹豫着准备着要不要抵抗——那种熟悉的,沉寂了几日的感觉,开始有了苏醒的苗头。

 

  耳边隐隐传来林涛的声音:“老秦,老秦,把车开远点!会爆炸——”

 

  话音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

 

  秦明解开安全带,跌跌撞撞地跑下车。阳光依旧那么晃眼,散发着滚滚热意,可是秦明的心却置于冷水中,让他那双从不敢发抖的手都几乎要痉挛起来。路上并没有什么车,有的只是林涛,秦明,翻倒在地上的一片狼藉,以及一瘸一拐地朝他们走来的池子。美丽性感的女人拖着跳车时受伤的哪条腿,停在离林涛几米远之外,对着黑洞洞的枪口冷笑:“你敢开枪吗?”

 

  刺鼻的汽油味缓缓散开。林涛不敢,这时候别说是开上一枪,就是一个小小的静电火花都有可能引发一场吞没所有人的爆炸。林涛当断则断把枪迅速地塞回枪套,面对着池子,背对着秦明:“老秦,你赶紧离开。”

 

  “可是我敢。”池子的低低的声音遮掩不住得意的疯狂和尖锐,那声音刺破空气,她手中赫然出现了一把黑漆漆的枪,她抚摸着枪神,笑得癫狂,“你们谁要是敢离开试试!大不了就——砰!”

 

  池子举起那只手做了一个小小的爆炸手势,随后又咯咯咯笑了起来,艳色的口红显得妖冶。她手里的手枪随着她的笑声剧烈地抖动着,手指就紧紧地贴在扳机上,看得林涛心惊胆战。

 

  秦明的喉咙突然发紧,不是为了别的——他的能力自从那次在短短的不到24小时内足足变化了3次后终于紊乱,不受控制地煮沸了一杯冰水后边彻底消失沉寂。他能感受到它全部缩回了自己的心脏,像是不堪负荷后陷入自我修复的沉睡了一般。他焦急的试图唤醒它,可是那股在身体里蠢蠢欲动试图苏醒过来的家伙就像是被噩梦缠住了一般,辗转反侧地无法醒来。

 

  林涛趁着池子盯着秦明便试探着朝她走了一步。紧接着一声“别过来”的尖叫刺破空气。池子调转枪口对准林涛,往旁边绕了两步,以期离装着汽油的巨大塑料箱更近一些。她自然有那个自知之明,若是让林涛近了身她定是会被没有反抗余地地制服。不过此刻她放软了语气,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一个解剖刀,朝着秦明直直丢过去。

 

  金属的小刀丁零当啷地落在秦明脚边。它看上去太小,又太纤细了,实在是不像有什么杀伤力的样子。但就是这样一柄薄薄的解剖刀,若落在合适的人手里,那便是来自地狱索命的罗刹,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要不然一无是处,要不然一击毙命,没有中间选项。秦明恍惚间听到翻倒在路边的残骸里隐隐传来痛苦的呻吟声,他直勾勾地盯着那柄手术刀,听着池子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怂恿秦明,杀了她,杀了她就可以走了,如果他够果断的话,说不定还有时间救车里的人。

 

  “不过无论如何。”池子凄厉地笑着,比恶鬼更令人心惊胆战,“今天这里都一定会死人的,而这些人命——我高清的,伟大的,正义的秦大法医——这些人命都会算到你头上。”

 

  秦明浑身一颤。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林涛,无措又慌张。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了眼前的情况。艳阳高照,空气里没有一点潮气,没人可以预知和推测这里什么时候会爆炸。也许是半个小时后,也许是十分钟,五分钟,一分钟,但也有可能就下一秒,下一秒就有可能又火球冲天而起,吞噬那无比脆弱的生命。秦明试图立即行动起来,做些什么,哪怕做一些徒劳的事也比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好——此刻他耽搁的每一刻都可能是他们生命的倒计时。

 

  然而下一秒,一个更加残忍的声音闯进了秦明的脑海:不,秦明,也许你不会死,只不过只有你能活下来。讽刺吗?那是你曾经视为的世界上最恶毒惩罚的方式——活着。

 

  这样的念头在一瞬间紧紧地攥住了秦明的心,巨大的恐慌和绝望让秦明说不出话来。池子还在疯疯癫癫地说着秦明是如何回了她的一生,毁了她的幸福,然而秦明听不清那些话了。他终究要害死身边的认了。那些他认领尸体时悲恸的哭声和一张张绝望的脸此刻浮现在他眼前。还有林涛——林涛。笑着的,怂了的,不开心的,冷静的,气势逼人的,温柔的,担忧的,贱兮兮的林涛,一点点汇聚成眼前人的样子。全部,全部都是他爱的模样。

 

  他猛地蹲下身,捡起了那柄解剖刀。

 

  “秦明!”林涛发出惊呼,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痛恨自己此刻的无能为力,“你冷静点!”

 

  秦明浑浑噩噩地扭过头去,望着林涛,望着他的光明,望着他的命,那里边的决绝和悲伤看得林涛心脏猛地一痛:“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这句话没有让林涛愣住,而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秦明还没反应过来,林涛忽然猛地转身,用尽全力把腰间的手枪掷向池子。手枪准确地砸在对方的枪口,而林涛亦在那一瞬间拼尽全力朝着池子扑去,像是孤注一掷的雄狮,拼劲了此生全部的力气。

 

  “不——”

 

  秦明的大脑在那一瞬间“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都激荡起来,发出不堪重负之下颤抖的呻吟。枪声在秦明的耳边响起,他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喊声。预想中的爆炸并没有响起,而林涛结结实实地用胸口堵住了直指向他的那支枪。手铐的清脆枪声咔吧一声,两个人被惯力带出几米远,跌在地上,跌在一片黏湿刺鼻的液体里。鲜血因为没有了心脏有力的跳动,只能汩汩地朝外流淌,像是世界上最细小的溪流,滚烫,鲜艳。

 

  秦明呆了一秒,看着摔在汽油里的两人,看着甩到一边去的手枪,看着被拷起来的池子,看着林涛用尽全力朝他笑了笑,他的心脏部位,殷红的一片掺杂进汽油,蜿蜒地朝外伸展而去。

 

  不对,不对,这不可能——池子放声大笑起来。

 

  她倒在地上,笑出了眼泪:“你们是不是还没有找到杀死孙诺诺的那块镜子呀。你们当然找不到,因为它在我那里呀。你以为让一个人变成鬼会是那么容易吗?那还是水良教给我的方法……”

 

  林涛呆呆地望着池子,随后吃力地皱起眉毛,试图让她闭嘴。可是他真的没力气了,他甚至能清楚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从胸口的伤口呼啸流逝的声音。眼前的场景变得模糊起来。如此近距离的一枪,他再清楚不过地知道他的心脏怕是已经碎成了块状。

 

  “要不要,我再教教你?”池子看了看眼神逐渐没了焦距却明显仍然在挣扎的林涛,恶意地望着秦明,声音里尽是疯狂和得意。

 

  那个早晨的天蓝得醉人,温度正好,整个世界仿佛都放轻了脚步,看着天边初生的恒星冉冉升起。林涛笑得像温柔的阳光,也像是带着暖意的微风,猝不及防地闯入秦明一片黑暗的世界:“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呀?”

 

  他顿了顿,声音十足的认真,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慢慢的是欢快的笑意:“可能是,在梦里。”

 

  秦明直径跪在了林涛身边,看着林涛用尽全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缓慢地闭上眼睛。

 

  秦明的手稳得可怕,稳得不像是自己的。他毫不犹豫地划开林涛胸口的布料,然后剖开他的胸口,看着那本属于心脏的位置空空荡荡。下一秒,他调转道口,在池子凝固的笑意里,把锋利的解剖刀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蛰伏在心脏里的生灵像是突然被惊醒一般,猛地从心脏处蜂拥而出,顺着血管,顺着神经,疯狂滴朝着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蔓延开来。可是秦明没有给它更多的时间了,他近乎粗暴地把握着刀右手探进伤口,任由咕叽咕叽黏腻恶心的湿滑水声传入他的大脑。他听不见池子的声音,整个口腔里只剩下了鲜血狰狞的腥味。

 

  其实,还是挺疼的。

 

  池子疯狂地朝着离她最近的手枪爬去,秦明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

 

  噗通,噗通。

 

  他连带着那一柄解剖刀和一整颗心脏从胸口处收回自己的手。秦明低眉顺眼,由着自己胸口的鲜血一滴滴落在林涛的胸口,落入他的血管内,和那个人的血液掺杂相融,不分彼此。然后,他把那颗属于他的心脏完完整整地安放进了他爱的人的胸口里。

 

  秦明摸了摸自己艰难地试图愈合的伤口,忍不住笑了笑,然后抬手抹了抹脸,蹭得鲜血到处都是。那些在身体里乱窜的东西更加不安分起来,激动地震颤着,试图安分下来却像是无根的浮萍。伤口愈合带来的新鲜刺痛让他笑得更欢,以至于秦明忍不住落下泪来。

 

  林涛,我爱你。

 

  枪声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刺破了空气。秦明猛地抬头,正看见池子最后狰狞扭曲的笑脸。呼吸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他顺着池子枪口指着的方向望向了那个塑料的汽油,伏在林涛身上,大脑一片空白,旋即下意识地护住陷入昏迷的林涛——

 

  “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戛然而止,秦明的耳边仍然在嗡嗡作响。他迷茫地抬头,望着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的火球。它下一刻就要吞没林涛和秦明,橘色的火光夹杂在灰色的浓烟背后,冲天而起,竟有种说不出来的毁灭的美感。随后,天旋地转,秦明艰难吐出一口鲜血。

 

  热量消失了,迷眼的灰烟消失了,刺鼻的味道消失了——冲天的火球,也跟着消失了。

 

  秦明无可遏止地再次吐出一口鲜血出来,整个世界仿佛都从他的眼前被人剥离开来,所有的声音和景象都离他愈来愈远。秦明在失血过多的眩晕中用力想了想,他想这辈子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后悔。只可惜,只可惜没来得及和林涛说一声,我爱你。

 

  他忽然不甘起来。什么东西急速地收缩,汇集在他本应该是心脏的位置。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什么声音——噗通,噗通。

 

  然后他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滴,滴,滴,滴。

 

  滴,滴,滴,滴。

 

  滴,滴,滴,滴。

 

  他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整个世界仿佛都不一样了。那种沉重的压抑感被从体内抽离,剩下空留的是完全放松下来后的轻松和隐隐的空虚。他迷惘地望着趴在他床头的男人,又望了望窗外。阳光照耀在他的脸上,有了温度。

 

  记忆开始回笼。他想起了那场爆炸,想起了滚烫的鲜血,想起池子,想起那场陷害,想起自己进入龙番市局,想起自己的过往,想起了林涛。但是那些都离他离得太远了,那些沉重和黑暗,恍若隔世。

 

  他听见了世界的喧嚣和热闹,恍惚地望着不再冰冷的阳光,感受着和从前截然不同的空气,一时间百感交集,竟不知自己此刻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和心情。只是他也来不及细品此刻的滋味,他扭过头的那一瞬间,正好对上了林涛的眼睛。

 

  “老秦你醒了……我的天你醒了!”

 

  他过于激动,以至于掀翻了自己身后的椅子。他扑过去,劈头盖脸的句子直直砸向秦明:“感觉怎么样?哪疼吗?有什么不对劲吗?我给你我给你叫医生你等着……”

 

  秦明不耐烦了,抬起胳膊抓住林涛的手腕,一向波澜不惊的眸子闪了闪。

 

  “后来怎么样了?”秦明说完,自己都有些不知所措。他也没想到自己一开口竟然会是这么一句不知所云的话,在病床上傻傻地瞪着林涛。

 

  林涛也是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呃…呃……我,我中了枪,我中枪之后发生的事情一点都不记得了。老秦你放心,大家都没事,警队的人赶到的时候爆炸还没发生,咱么和池子都趴在地上陷入昏迷,三队的人也都获救了。”

 

  说罢,还生怕秦明不信似的,补了一句:“反正你出院也就都知道了,我没必要骗你,你放心,真的是所有人都没事。”

 

  秦明愣了半晌,试探着问:“你没觉得有那里不舒服不对劲吧?”

 

  “没,死不了,医生说子弹应该是贴着心脏打过去的,捡回一条命来。”林涛冲着秦明笑起来,一如初见,“死不了。”

 

  秦明像是被林涛的笑容感染了一般,也轻笑起来。他忽然蹦出一句:“不谈了。”

 

  “?”

 

  “不谈了。”秦明偏过头,拒绝直视着林涛的眼睛,“咱们在一起吧。”

 

 

尾声

 

  列车开得并不平稳,压过车轨的声音有规律地随着车身的摇晃飞速传来。他勉强站稳,抱着比他还高的毛绒玩具熊,看着眼前出现的,他再熟悉不过的少年。他忍不住睁大眼睛,笑意忍不住从嘴角蔓延开来,止也止不住:“咦?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坐这趟车呢。”

 

  少年抿着嘴,瞥了他一眼,径自坐在了最近的位置上。林涛看着这样可爱的秦明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他把毛绒玩具放到一边,然后坐在秦明的身边,勾住他的肩膀:“你终于来啦!”

 

  秦明终于忍不住了,把他的手打掉,皱起眉头看着林涛。林涛投降似的举起双手,赶紧讨饶:“我错了,你别走。再多陪我呆一会儿。”他解释,“这趟车没有终点,每当它开到尽头的时候,就会再一次回到原点。”

 

  秦明这才看了一眼林涛,眼神中似乎有不解。他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林涛:“那你为什么要坐这趟车呢?”

 

  “因为呀……”林涛在阳光的遮掩下偷偷笑着,眼睛眯成月牙的形状,“因为我能在啊路的尽头,遇见我爱的人呀。”

 

  窗外的阳光,列车的晃动和哐哐的轨道声音被剥离开来。然后林涛再次睁开眼睛,他被母亲揪着耳朵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妈,妈,疼!”

 

  “臭小子还不起,要迟到了!”

 

  “知道了知道了。”林涛忙不迭地应着,叹了口气,揉了揉眼睛,环视了一圈他的屋子,小声嘟囔,“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的开始。”

 

  他起身去拿摆在床尾的干净校服,又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他忍不住开始盘算起来——这一次,他要怎么和秦明相遇呢?


END

其实两个人都死了,秦明看见的是幻象,涛涛则回到了原点(bu

太烧脑是我的锅,感觉貌似没有看懂的人有点多,在这里解释一下

林涛从某种意义上拥有永恒的生命,每当他死亡,他的生命就会回到原来的某个点,然后一切重新开始。如果说林涛是秦明的光,那么秦明就是林涛在这条永无止境的路上唯一的信仰。

能心甘情愿地在这冗长的生命中轮回千千万万遍,只为在路的尽头遇见你,拥抱你

结局有两种理解方法:

一种是两个人都死了,秦明的能力无法一边自我修复一边阻止爆炸,出于护主的本能制造了一个虚幻的世界,让他能生活在幻象里

第二种是两个人都活了下来,之前提到过秦明的能力在短时间内多次转换是消耗很大的(从秦明腿软,到能力陷入沉睡)。这一次在短短几分钟内来回转换:阻止池子第一次开枪引发的爆炸,自我修复,然后阻止第二次爆炸,然后再次转换回自我修复。这样的话转换终于让他的能力不堪重负,最终消失。而涛涛在这一世的HE后重新踏上征途,以期望更加美好的相遇


林涛的能力也有两种理解方法:

第一种就是涛涛也是异能者,他遇上了秦明以后一遍遍试图收集更多关于秦明的拼图,试图让两个人走向更完美的结局

第二种就是林涛原本是个正常人,但是秦明把自己的心脏移给了林涛。文章里多次提到秦明的能力之本是蛰伏于心脏之内的,所以实际上是秦明的能力随着那颗心脏被转移到了林涛身上


其实文中有很多小细节和伏笔【blingbling眨眼】随手举个栗子:

 林涛呆呆地望着池子,随后吃力地皱起眉毛,试图让她闭嘴……他再清楚不过地知道他的心脏怕是已经碎成了块状。

以及后来的

“呃…呃……我,我中了枪,我中枪之后发生的事情一点都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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